所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
苏言与陈温，陈峰一同坐在半个时辰之前租来的马车车厢里，相顾无言。车厢外，陈墨和宋宇正互相争着什么。苏言细细一听，只听见自家大哥和声说道：“怎么能让客人赶车呢？还是我来吧。”
“那可不行。陈大哥太见外了！驾车这样的活计，不应让陈大哥来做。”少年清亮的声线传进车厢，音调愉悦而略带些急切，却让陈峰的脸色阴沉了几分。
“还是我来吧，小十二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不少，这些日子定然备受劳累……”
“陈大哥你也太小瞧我，我哪里是瘦，明明是长个子了！到了都护府，叫人看见大哥亲自赶车，成何体统？还是我来吧。”
“不行……”陈墨又说了些什么，苏言没有听清，因为陈峰的脸色实在不好看——若不是车厢厢顶太低，他怕是要猛地站起来，冲到外面去了。
只见陈峰掀开车厢门帘，向外怒吼道：“您二位还要争论多久？我们何时启程？若是再决定不出，那就请二位都进到车厢里，由我来驾车吧！”
车厢外一阵沉默，随后马车缓缓动了起来，又听见小十二一声吆喝：“驾！”
马蹄叩击地面的“嗒嗒”声夹杂着皮鞭清脆的响声，在陈峰出面后，两人总算协商好了“谁来驾车”这个问题的解决方案。苏言向后倚靠，打算小憩一会儿，却被车外少年爽朗的笑声扰得无法入眠。
陈墨与宋宇相谈甚欢。苏言从未见陈墨笑得这么开心——大哥常年脸上挂笑，却总是礼貌而略带些疏离的。像今天这样开怀大笑，苏言还是头一回见。虽然在车厢里看不见陈墨的脸，但苏言可以从笑声中想象她温和儒雅的大哥此时的面部表情，那定然是她很少见到的愉悦。
陈墨是家中长子，陈升驾鹤西去，他就是陈家的顶梁柱。距凡城陷落已四月过去，在这段时间里，陈墨推迟大婚之日，与陈峰一起筹集兵马粮草，几欲杀回凡城救出弟妹们，却不料薛晓半路把苏言和陈温救了出来。此时涔水五千将士等候多时，不知还能剩下几个。陈墨身上的担子太重，已经压得他无法抬起头来。
可是这个宋宇居然让大哥笑得这么畅快。苏言倒也觉得无妨，她甚至乐于让他待在陈墨身边，好让他多笑一会儿。
破旧的马车一路颠簸，若不是早就习惯，苏言的骨头怕是要散了架。陈温和陈峰互相倚靠着入睡，苏言却没有一丝困意。车厢外的两个人也没了动静，马鞭击打的频率放缓，应该是宋宇乏了，换做陈墨赶车。
苏言拨开麻布门帘，探头出去，看见陈墨手握缰绳，将马车放缓了速度，不禁小声问道：“大哥，二哥他还急于赶路，把车放慢是何意……”
“嘘。”陈墨示意苏言噤声，“小十二这些天定然是没有好好休息过，让他安稳睡一会儿。”
少年歪头倚在陈墨肩上睡得正香，密长的眼睫盖住了清澈明净的眼眸，初具棱角的脸庞微微泛红，一瞬间，苏言觉得这个人长得和薛晓那经过易容的脸竟有几分相似。她连忙退回车厢，将宋宇同冷风一起关在外面，一屁股坐下，抱住膝盖，将脸埋进自己怀里。
怎么办，突然觉得好难受……
梦魇不知为何不再找上她来，这本是应该庆幸的事，可她现在没有梦中道士的困扰，却仍难以入眠。
苏言从腰间抽出翊华，剑柄朝上仔细端详起来。镶在剑柄底端的水晶湛蓝而剔透，在一片昏暗中静静闪烁着，薛晓曾说过，那是南方大海的颜色。
她自小习武，被陈峰逼着每日挥剑一千次，却也没见它有什么反应。自从这水晶嵌入翊华，跟随她多年的宝剑便像是忽然有了意识，会在厮杀时引领她避开危险，也会兴奋地嗡嗡颤动。
苏言有扎实的基本功，这的确是陈峰的功劳，但她更享受和薛晓切磋的过程。陈峰刀法刚硬，这导致苏言十分擅长对付力量型的敌手，但像薛晓，苏言就拿他毫无办法。与薛晓切磋的过程中，苏言学会了在高强度运动中迅速思考。
只可惜……她苏言最厌恶欺骗。
好冷。
眼前突然黑了下来，苏言抬头，原来是一件大衣“从天而降”将她罩住。她听见陈温说道：“到了，外面有点凉，把衣服穿好。”
苏言听话地照做，随陈温掀开帘子，迈出车厢。苏言的双眼突然暴露在阳光下，被晃得无法睁开，只得抬起袖子遮挡。眯起眼睛细细一看，眼前一座高大的府邸，没有院墙，朱红的柱子支撑起两扇大门，门上镶着铁制铆钉，纵横各五。
老管家刘志带着几个人出门迎接，苏言在他身后看到了化着莲花妆，穿着素净青衣的乔蝶。乔蝶见了陈墨满眼都是喜悦之情，但还是矜持地跟在陈墨身后，随他进入府中。
苏言也是第一次到涔北都护府——毕竟靠近西北部边疆，较为偏远。但这都护府配置倒不比中原差，只是人太少了些。偌大一个府邸，不算上老管家，男仆女婢竟不超十人，着实令苏言感到惊讶。
不过这也不奇怪，毕竟陈墨不是喜爱热闹的人。
乔蝶拉着陈墨和老管家叙旧去了，叫人为苏言一行布置客房。宋宇显然也想跟着去，却被陈峰拽了回来。陈峰低声骂道：“有点眼力见，大哥跟嫂子谈天，关你什么事。”
宋宇显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所在，乖乖噤声，跟着带路的丫鬟走了。苏言跟随一个盘着丫髻的女婢去向客房，女婢为她烧好水，又拿来换洗衣物。
苏言脱去衣物，将身子浸在木盆中，温热的洗澡水洗去了她的疲乏，使她浑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下来。神经松弛下来，苏言自然也就随意不少，开口问那女婢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回小姐，奴婢名为青鸢。”青鸢受苏言所唤，拉起屏风，到她身边去陪她闲谈。苏言本就不高，那青鸢竟是比苏言还要娇小，头顶仅到苏言眼眉处。
“跟着大哥多长时间了？”苏言又问。
“三年有余。”
苏言点头，三年，足够一个女婢了解陈墨所有的习惯。看她对府邸的熟悉程度，应该能很好地照顾她那个生活技能一般般的大哥。
“待会儿……是要去做什么？”
“回小姐，待您沐浴过后，穿戴好就应去用晚膳。”
“青鸢不必同我拘谨，我这儿没什么规矩。”苏言还是不太习惯青鸢十分到位的礼节。原来在陈府的时候，她身边没有一个家仆——不是不给分配，是都被她遣送回陈升那里了。苏言不太习惯有人在旁边每日恭恭敬敬地服侍。
洗澡水渐渐凉下来，苏言起身穿衣，坐在镜前，任青鸢摆弄。
“小姐是随着公子上战场了……？”苏言乌黑柔顺的发丝穿过青鸢指缝，被熟练地编成一束。良久，青鸢开口，小心翼翼地问道。
“是啊。不过大哥没上战场，我也只是去了一次，大多数时候还是二哥在奋战，”苏言应道，“你问这个作甚？”
“我……小姐可在军中见过一人，个头不高，挺老实的一个人，叫赵一……”青鸢支吾半天，这才说清楚。
“个头不高，挺老实，姓赵……嘶……”苏言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，“是不是小眼睛，总是带把小猎刀……”
苏言话还没说完，青鸢就神色激动地打断了她：“对，对，就是他！他现在怎么样？”
“他好像是在军中看管粮草……你找他做什么？”苏言并不计较她打断自己说话，只是问道。
“他是我弟弟。若是性命无虞，那就太好了！”青鸢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些，很快就将苏言的黑发分三股编成辫子，盘在头上，用簪子插好，“我只希望平定叛乱后，他能平安回来……我三月才能收到他一封信。”
“一定会的，”苏言站起身来，直视青鸢，“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”
（本章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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